清明又至，我还是不敢思念他

文：龙影  编辑：唐佳

清明是个细雨纷飞的节气，早晚寒凉，伴以微风，正是春夏交替之时，所以人们也易发感冒风寒。即使身体安然无恙，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这种状态人就容易情绪低迷，加上传统应在此时悼念亡亲，哀思之扰也就愈发浓烈，我想古诗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大致就是对这种感受的描述。

思念确实是很玄的事物，若对活着的人，分秒都难以断绝，时时刻刻绕在你脑海，刻在你心窝，挥之不去，弃之不舍。所以古人用“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来形容。但对逝去的人，思念只会在特定的时间点产生，反映在现实里应该就是祭奠之时，例如清明。

尽管对二者的思念同样深刻浓烈，那又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区别呢？我想，应该是前者还有实现期许的可能。不是有句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么？那就是因为那人生七苦之一的当时“求不得”又或许有希望，才让对生者的思念难以放下和断绝。同样也有一句话：“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意思是逝去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只好愿他们安息，而活着的人生活要继续，只能好好地生活。也就是说逝去的的人，你想他们也好，不想也好，都已成定局了，如果深刻，只会更添沉痛，人毕竟不能时时刻刻活在悲痛中，所以对生与死思念的态度就截然不同了。那些是曾活在我们生命中的亲人，或许我们能永远怀念，但也是真的常常忘记了他们。细想起来很残忍，但也许这就是人本性中的趋利避害吧。

可悼念的意义又在哪里？那就是珍惜。对逝去的亲人我们为什么会不舍和思念？因为人生是一次性的旅程，我们必然会有遗憾，因此古人又说了“子欲养，而亲不待……”有遗憾才会珍惜，得到不一定珍惜，因为得到本就是弥补遗憾最好的方式。只有失去才会遗憾，遗憾才会珍惜，我们对逝去的亲人会有遗憾，所以会思念，而这种遗憾与思念所带来的的珍惜，必然会是活着的自己或是身边的人。

已故的爷爷是每逢清明时节思念最深的人，他是我整个童年不可磨灭的印象。从小我性子野，脾气倔，算不得听话的好孩子。可即使我再野再倔，我也明白，爷爷就是心里的那个家，有他就有家。不管我玩到满身是泥还是和小伙伴打架弄得满身是伤，回到家中，爷爷总会打上一盆水，三下五除二地给我一顿清洗。尽管生活不富裕，大多数早餐都是粥，但粥的旁边总会有一枚剥开后比玛瑙还好看的松花蛋，或是一小袋正宗的涪陵榨菜专属于我，不是那些东西多么值钱，而是，专属的，才是最真的爱。那不仅是难以形容的温暖，更是难以追求的安全感和足以让你面对这个世界的底气。

我的爷爷是个挺传奇的人，是地主之孙，年轻时是街道文书，很有文化，写得一手好字，故事更讲得引人入胜。身体素质也奇佳，身材魁梧却不蛮壮，力大无穷又兼勤劳，眉眼之间有气宇，胸腹之间有书华，老年时既有长者之风，年少时也定是璧人一个。退休后有当时不低的退休金，只可惜人无完人，迷上了麻将，很多钱财都兼济了街坊邻居，成了好些年最受大妈大婶欢迎的老头子。他打麻将的故事也颇为精彩，更让财神感到无奈。首先是只看自己的手牌，牌友就算把牌换个遍，他也绝无半点察觉。还有就是碰了什么牌，再摸到什么牌，他不会开杠，会选择单吊此牌。有一次牌局结束，有位老太太看得于心不忍，就问缘由。他如此回答：那张牌我已经碰到了，说明他人就也不需要再防备，我就很容易胡到那张牌！也许错在发明麻将的人，为什么不把每张牌发明5张？这样就成全了我爷爷的大智慧！我想，爷爷老年时玩牌，已经不在乎输赢，玩的只是个心情或是境界，毕竟他是我至今见过牌品最好的人，从不生气，泰然处之，从不拖欠，视财如土。当然，也从来不赢……偶尔想来，我极似他……

爷爷也是个奇食者，在我印象中，老鹰抓我们后院的鸡仔时被他诱捕过，反正老鹰们每次来都是有来无回，哭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旋了毛变成了一锅肉汤，可能数次之后，鹰界都视我家后院为禁区，我家的鸡不但再没被骚扰过，我经常看见我家的几只公鸡耀武扬威地领着一群母鸡在后院上窜下跳，仰天长鸣，应该是说：鹰仔，你可敢飞低一点？老鹰如果会骂人，那一定很难听！不过有只肥大的猫头鹰运气挺好，有天早上我睡眼朦胧刚起来就和笼子里的它来了个对视，也不知道它昨夜干了什么坏事，落入我爷之手。看它眼神炯炯还带着桀骜，估计不知道爷爷已经开始烧水了。也是它命不该绝，当时读小学的我正好学了猫头鹰专抓老鼠，是益鸟，呼吁大家要懂得保护动物。所以爷爷烧开水到后院一看，我已经把那鸟放出笼外，可它并没有马上飞走，走两步还转头眨眨那大眼睛望望我们。我正跟爷爷说它是好鸟的事，毕竟哪个小学生懂点新知识都希望更多人知晓。可爷爷告诉我它的肉放些茴香、八角炖出来不输于老鹰，它已经起飞了，还扬我们一脸尘土。爷爷，你当时该早点说你的秘方调料，毕竟小学生比起炫耀知识，嘴馋才是本性。私房菜秘卤猫头鹰，试问有几人这辈子可得一会尝？被我亲手放飞的遗憾，也许，人生有许多遗憾，最后都会归结于是自己亲手而为吧……此外，还有道菜我印象颇为深刻，现在我才知道，那叫蝠鳐，就是生活在海里，带弧的三角形身体，扁平，带一根长尾巴，尾巴上有一根尖刺，据说有剧毒，把它翻过来，正面那张嘴就像在笑。我现在都不知道我爷爷是怎么把它买回来的，咱营山当时连水都缺，这离海洋就更远了吧。但难以想象和置信也不能更改那是真实的事，那条怪鱼被挂屋檐下，风成了鱼干才被爷爷和海带一块炖了，是不是鲜吃有毒不得而知，不过死后爷爷让它和曾经朝夕相处的海带来了次亲密接触，也是仁慈，也算归宿，估计它应该也不会怪我们爷俩了.......

爷爷的故事还很多很多，刻在我的灵魂里，属于我记忆里的宝石，它们闪闪发光，会照亮我心里的黑暗角落，会驱散我难以言喻的孤寂，更会让我被泪水淹没时，被失意侵蚀时，再感到无比的力量和最真实的温暖……

就算全世界误我毁我怨我逆我又怎样，我有个爷爷。全世界轻我慢我妒我负我又怎样，我有个爷爷……可最遗憾的，那毕竟是曾经有个爷爷，那不可能有丝毫背叛的爱，那不可能有丝毫犹豫的羁绊，远去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对他的思念只是一个开头，就会瞬间泪如雨下，不敢思念得太深，不敢思念得太细，因为当一个人觉得世界没有人或是不会再有人那么爱你、信任你、包容你、珍惜你，但那个人你又曾经拥有时，那种因思念带来的反噬之痛，让人窒息得痛不欲生。

最亲爱的爷爷，如今因为工作走不开，我已有两年没有亲自到你墓前祭奠您。可我相信此时此刻我的万千泪滴，总会有一滴能穿越生死跨过时空让你感知我无法言喻的哀思。不管你是在天堂还是地狱，当我不在人间之时，我一定第一时间寻到你，我会像你牵起小时候我的手一样牵住你，在轮回之前约定，生生世世都做祖孙，到时如果还有猫头鹰，你放笼子，我烧水……